吕洪文直视着陈元,眼中这时候方才划过了一丝回忆往事般的悸动,不过那并非似乎什么幸福的回忆,陈元能看见的,只有深沉的怨恨。
“你很他们。”陈元咬着牙说道,“那些村民,那些与你朝夕相处的人,他们有做过任何伤害你的事情吗?或是他们有过任何迫害你的行为吗?”
“迫害?”吕洪文冷笑一声,“所谓的排挤本身就是最为严重的迫害,在他们眼中,我父亲是个不折不扣的怪人,因此他的死也是理所应当的,比起惋惜和悲痛,他们更觉得这是正常的事情。”
“于是我被他们救了回来,被他们例行公事一般的洪水当中捞了上来,他们安慰我,说我父亲是个好人,但我很清楚他们心里在想些什么。”
吕洪文用另一只手指了指自己:“在他们眼里,我也是那个怪胎的儿子,我父亲曾经遭到过的那些排挤和歧视,注定要回到我的身上。”
吕洪文自嘲的笑了笑,放下了手中的撬棍:“很可笑吧?一个同样是受害人的少年,最终却莫名其妙的背上了加害者的黑锅,我从未对我父亲有过丝毫的感激,你知道吗,在临死之前,在山洪即将爆发之前,他做了些什么?”
吕洪文眼中带泪,像是讽刺一般的笑着摇头:“他到那时都还在激动的大喊着他的计划可以成功,他的发现没错,错误的是那些看不起他的人,而在他身后,他的妻儿即将被洪水淹没,他却仍旧熟视无睹。”
陈元皱紧眉头:“可你最终还是得救了。”
“没错,那是因为我母亲竭尽全力,在最后关头为我做了一个小小的木筏,让我能顺流而下,而她自己,则选择了陪伴那个疯狂的丈夫一同赴死,哪怕后者的眼中从来就不存在她的位置!”
吕洪文声嘶力竭的控诉着:“所以你说我想继承他的遗愿?别说笑了!我才是世上最恨他的那个人,我才是世上最巴不得他死的那个人,如果上天显灵,能让我再见他一面,我愿意亲手将他千刀万剐,然后当他的面嘲笑他的理想就是一摊狗屎!”
吕洪文大口喘着气,仿佛唯有这样才能保持理智一般:“可惜,我没办法再对他复仇,但我依旧可以选择嘲笑你们这些人。我唾弃我父亲,也憎恨你们这些愚民,而现在我刚好有这个机会,能让你们看清楚,你们至今为止坚守着的一切,究竟有多么的不堪一击!”
看着吕洪文再度举起撬棍,陈元只能尽可能的摇着头:“你已经疯了,就像你最为唾弃的父亲一样,他因为感觉自己的才智被周边的人排挤而走上歧途,你则是因为人生的遭遇而走上了绝路,你和他有什么区别?”
“闭嘴!”吕洪文厉声吼着,“别把我跟那种混蛋混为一谈!现在掌控着主动权的是我,不是你!”
“你想打开水闸开关,想让山洪倾泻而出,我的任务则是在这六阻止你。”吕洪文挡在了开关转盘之前,“时间已经来不及了,暴雨不会停下,峡谷很快就要崩溃,你会和我一起葬身在这里,陈元,这才是你真正可怜的地方!”
吕洪文猛然举起撬棍,朝着陈元猛攻过来,在他的速度之下,撬棍甚至带出了一丝残影,让陈元猝不及防,撬棍直接砸在了左肩的伤口上,带着嵌入血肉里的鱼叉,让陈元痛呼一声,差点再度跪倒在地。
而当本能促使着陈元用力抓住撬棍的时候,吕洪文便瞬间用脚提了过来,正中陈元的腹部,让陈元浑身上下的力气几乎瞬间都卸了个干净,只能后退几步,才能稳住身形。
“你打不过我的。”吕洪文满头大汗的说着,“你受了重伤,而且来这里几乎已经耗尽了你的体能吧?放弃吧,至少还能少受点苦,不是吗?”
但陈元却依旧站了起来,肩膀上的剧痛让陈元差点昏厥过去,如果不是还咬着那一口气的话,恐怕陈元早就倒下了。
陈元呼唤虚影前来帮忙,但是愤怒、洞察、逻辑、同情这些都已经消失不见,最终唯一响应了陈元的,仅仅只有在黑暗一片的世界当中,出现的意志而已。
“大家呢?”陈元艰难的抬头,“他们,都去哪了?”
“你的精神即将崩溃,而衍生于你精神力量的虚影自然也无法出现。”意志俯视着陈元,镇定自若的解释道,“体能的耗尽以及身体上的重伤都足够让你倒下了,为什么,你还能一路走到这里?”
“这还真不像是你能说出来的话。”陈元莫名的笑出了声,随后,才在这短短的喘息时间里,低下了头。
“是啊,也许就像是他们说的那样,我真的把自己当成了什么救世主,以为自己有了这股力量,理应能肩负起更大的责任。”
“可我错了,我终归只是个肉体凡胎的凡人而已,受伤了会流血,体力也会轻而易举的耗尽,我会惊讶,会错愕,会迷茫,会愤怒,会冲动。”
“我从来都不是什么完人,更不是什么领袖。”陈元抬起头,苍白的脸上露出了自嘲的笑容,“我只是个逃兵而已,大城市的逃兵,辜负了自己的逃兵。”
然而意志这一次却点着头:“的确,你是逃兵,逃避了自己既定的命运,逃避了自己注定的生活,选择了另一条更为披荆斩棘的道路。并且坚信着自己的信念,走到了这里。”
“而现在,我问你。”意志浑厚的声音在陈元脑海之中响起,“你是否愿意继续坚持这条逃避的道路,哪怕是认清了自己的极限和不足,也会咬着牙走下去,无论前方等着你的是什么,都不会却步。”
“你,可有这样的觉悟?”
那一瞬间,陈元仿佛在眼前看见了无数扩散的光环一般,原本昏暗的世界也被这些光环所取代,让陈元觉得如沐春风。
“我有。”陈元斩钉截铁的说道,“就算是一辈子顶着逃兵的身份,我也会不惜一切代价走下去,让你看清楚,我到底有多少觉悟!”
模糊之中,陈元只能看见意志的虚影沉重的点头:“那么,就请收下这份源于你自身的力量吧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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